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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个月前 作者: 村上春树
青豆等着话继续说。但没有下文了。她再度闭上眼睛,侧耳倾听音乐。杨纳切克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,青豆不知道。不管怎么样,他一定没想到自己所作的曲子会在一九八四年的东京,在非常塞车的首都高速公路上,toyota crown royal saloon 的安静车内,被什么人听到吧。
但她为什么立刻就知道那音乐是杨纳切克的小交响曲『sinfonietta』呢?青豆觉得很不可思议。而且,我为什么知道那是一九二六年作曲的呢?她并没有特别迷古典音乐。也没有对杨纳切克有什么个人的回忆。然而从听到那音乐的开头第一节的瞬间开始,她脑子里就反she地浮现各种知识来。就像从开着的窗口飞进一群鸟到房间里那样。而且,那音乐带给青豆,类似扭转的奇怪感觉。其中并没有痛或不快的感觉。只觉得身体的所有组成好像一点一点被物理性地扭转绞紧似的。青豆不明白为什么。是『sinfonietta』这音乐带给我这不可解的感觉吗?
「杨纳切克。」青豆半无意识地开口。说出之后,才想到别说比较好。
「什么?」
「杨纳切克。这音乐的作曲者。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捷克的作曲家。」青豆说。
「哦。」司机很佩服似地说。
「这是私人计程车吗?」青豆为了改变话题而问。
「是的。」司机说。而且停顿一下。「我是个人在做。这是第二辆车。」「椅子坐起来非常舒服。」
「谢谢。对了小姐」司机稍微转过头朝这边说。「您是不是赶时间?」「我跟人约在涩谷。所以请您走首都高。」
「约几点?」
「四点半。」青豆说。
「现在三点四十五分。这样来不及了。」
「塞车这么严重吗?」
「前面大概有事故。这不是普通的塞。因为从刚才开始几乎没有前进。」为什么这位司机不听交通路况广播呢?青豆觉得好奇怪。高速公路陷入毁灭性的塞车状态,被阻挡在这里。通常的计程车司机,应该会转到专用频道听路况情报的。
「不听路况报导,也知道是这样吗?」青豆问。
「交通路况报导不可靠。」司机以略带空虚的声音说。「那种东西,有一半是说谎。道路公团只播对自己方便的情报。现在真的发生什么事情,只能靠自己的眼睛看,自己的头脑判断。」
「于是依你判断,这塞车不能简单解除吗?」
「暂时还不行。」司机安静地点头一面说。「可以保证。一旦变成这样塞,首都高就成了地狱。您的约会有重要事情吗?」
青豆想一想。「嗯,非常重要。因为是跟客户约的。」「这就伤脑筋了。没办法,不过来不及了。」
司机这样说,好像要松开肩膀的痠痛似的轻轻摇几次头。脖子后面的皱纹像太古的生物般动着。无意间看着那样的动作时,青豆忽然想起肩包底下放着的尖锐物体的事。手掌微微冒着汗。
「那,怎么办才好呢?」
「没办法。这里是首都高速公路,到下一个出口为止没办法。如果是一般道路的话,还可以在这里下车,从最近的车站搭电车。」
「下一个出口?」
「池尻,不过要到那里可能天都黑了。」
天黑?青豆想像自己天黑以前被关在这辆计程车里的情况。杨纳切克的音乐还在继续。附有弱音器的弦乐器似乎要抚慰高昂的情绪般,浮出前面来。刚才绞紧的感觉现在已经收敛多了。那到底是甚么?
青豆在砧附近招了计程车,从用贺上了首都高速道路三号线。刚开始车流还顺畅。但快到三轩茶屋时忽然开始塞车,终于变成几乎动弹不得。下行线车还顺畅地流动着。只有上行线却悲剧性地停滞着。要是平常过了下午三点,三号线的上行方向是不会塞车的时间带。
所以青豆才会指示司机上首都高速。
「高速公路并不会加收时间费。」司机对着镜子说。「所以不用担心车费。不过小姐赶不上约会时间一定很伤脑筋吧?」
「当然伤脑筋,可是也没办法吧?」
司机在镜子里瞄了青豆一眼。他戴着浅色太阳眼镜。从光线的情况,青豆无法看出对方的表情。
「不过,方法倒不是完全没有。虽然是有点勉强的非常手段,不过也可以从这里搭电车到涩谷。」
「非常手段?」
「不太能公然说的方法。」
青豆什么也没说。瞇细了眼睛等他继续说。
「你看,前面不是有一个车辆暂时停靠的空间吗?」司机指着前方说。「立着 esso 大看板的那一带。」
青豆凝神注视,在二车道的道路左侧,看得见设有为了供故障车临时停放的空间。因为首都高速道路没有路肩,因此有好些地方设有这样的紧急避难场所。有设非常用电话的黄色箱子,可以联络高速公路事务所。那个空间现在没停任何一辆车。隔着对向车道的大楼屋顶有一面巨大的 esso 石油的gg看板。笑嘻嘻的老虎手上拿着加油的油管。
「老实说,那里有下到地面的阶梯。发生火灾或地震时,驾驶者可以捨弃车子从那里下到地面。平常有修补道路的作业员在使用。从那阶梯下去,附近有东急线的车站。从那里上车,转眼就到涩谷。」
「我不知道首都高竟然有太平梯。」青豆说。
「一般几乎都不知道。」
「可是没有紧急事态,擅自使用那阶梯,会不会成问题?」司机稍微顿一下。
「不知道会怎么样。我也不清楚道路公团的详细规定。不过既然不会给谁添麻烦,应该不会追究吧。那样的地方,大概没有人在一一看守。道路公团虽然到处都有很多职员,但以实际能动的人却非常少出了名的。」「是什么样的阶梯?」
「这个嘛,类似火灾用的非常阶梯。旧大楼后面常常附有的那种,有没有?并不危险。高度虽然有大楼三层楼左右,不过很平常地下得去。入口地方虽然设有栅栏,但并不高,只要有心并不难翻越过去。」
「司机先生有没有用过那阶梯?」
没有回答。司机只在镜子里淡淡地微笑。可以做各种解释的微笑。
「全看客人的意思。」司机指尖配合着音乐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一面说。「您要坐在这里一面听着音质美好的音乐,一面悠闲地等候,我也一点都没关系。因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到任何地方,所以到这的地步,只好彼此觉悟。不过我是说如果有紧急事情的话,这样的非常手段也不是没有。」
青豆轻轻皱起眉头,看一下手錶,然后抬起头眺望一下周围的车子。右侧有一辆薄薄蒙上一层白色灰尘的黑色三菱 pajero。助手席坐着一个年轻人开着窗,无聊地抽着淤。头髮长长、晒得黑黑、穿着胭脂色风衣。行李室里堆着几片脏兮兮用旧的冲浪板。前面停着一辆saab900。贴了反光纸的玻璃窗紧紧关闭着,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坐的是什么样的人。打蜡打得非常漂亮。如果经过那里可能可以从车体反映自己的脸。
青豆所坐的计程车前面,是一辆后缓冲板凹陷的练马区车号的红色 suzuki alto。年轻的母亲握着方向盘。小孩无聊地站在椅子上动来动去。母亲以不耐烦的表情告诫孩子。母亲嘴巴的动作透过玻璃窗可以读出来。这光景和十分钟前一样。在这十分钟里,车子可能移动不到十公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