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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个月前 作者: 凉蝉
    沈光明自称唐鸥朋友。他现在已经不怕唐鸥会跳出来揍他了。


    张子蕴听了,没什么反应,又扭头看着棺材发呆。


    “你饿吗?”沈光明问,“喝粥可以么?”


    “不喝粥,我喝血。”张子蕴平静道。


    因他说得太过平静,沈光明一时不知道他讲真或讲假,茫然看着他。


    张子蕴看他几眼,笑了笑。他笑的时候更像张子桥,沈光明看得眼睛发酸。


    “我不饿,你回去休息吧。”他用粗哑的声音说,“谢谢你。”


    沈光明在门外踌躇片刻,转身慢慢走了。


    张子蕴一呆就是数日。他果真什么都不吃,只喝水,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灵堂里发呆。天气仍寒凉,但已到了该入土的时间。张子蕴没去,他一早就上了峰顶,在小院外徘徊。


    沈光明以为他会破坏那锁,但他只是摸了摸冰凉的锁身,擦去上面的露水,随即跳过院墙进去了。


    沈光明折了梨枝,把花瓣都落尽的树枝攥在手里。山下的村民聚在山道上,想送一送子蕴峰上的仙人。见仙人的弟子扛着棺材出来,村民纷纷上前想要帮忙,但唐鸥拒绝了。


    他将棺材扛在肩上,步伐沉重,踏穿春季cháo湿的土地和初生糙精,一步步往山上去。


    张子桥没有遗嘱,唐鸥和张子蕴商量过,决定把他葬在峰顶上。


    沈光明和他掘出深坑,将棺材放了进去。看唐鸥覆土时,沈光明仍觉得恍惚:他不敢相信张子桥真真没了。


    然而,是他和唐鸥一起将棺材钉死的。


    唐鸥正将木板插入地面,沈光明拿着梨枝准备上前,却被身边飘然走过的人抽去了。


    张子蕴换了一身衣服,陈旧但整齐。他把木板抽出来扔在一边,看也不看。


    “不要这种东西。他不喜欢。”


    张子蕴把梨枝小心插在新鲜翻开的泥土上,坐在一旁,又恢復了之前呆坐灵堂的神态。


    这回连唐鸥也跟着一起呆坐。


    沈光明收拾了工具,悄悄下山了。


    他未有过亲人离世,但跟着方大枣行走时也有过假装亲属蹭吃蹭喝的经验,见山民们仍围在山道上,便将自己珍藏的那块银子拿出来给了他们。


    送走那些人,沈光明坐在锁死了的练功房外啃饼。坐了一会儿,忽听山下林中群鸟躁鸣,抬头便见鸟群扑稜稜地乱飞。


    柴房里还关着两个半死不活的和尚,沈光明分外警惕,生怕是少林的人来抢犯人。他正要跑去找唐鸥和张子蕴,眼角余光瞥见林中有鲜艷红色闪过。


    和尚……穿这么骚?


    沈光明便停了下来。


    片刻后马匹嘶鸣声响起。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停在沈光明面前。

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马上的男人身着红褐色长袍,居高临下地看沈光明,“唐鸥在哪里?我是林少意,我要找他。”


    沈光明:“……”


    好像烧鸭。他想。


    第18章 林少意


    林少意见他木然不动,脸上便带了不耐:“问话要回答,你这小厮十分无礼。”


    见到林少意,沈光明许久没活动过的舌头又耐不住了。他想跟林少意这样正正经经的少年侠客开些玩笑,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里停了一瞬就没了:面前的可是武林盟主,不是唐鸥。


    ……就算是唐鸥,他也对付不了。


    沈光明连忙抬头道:“唐鸥正在山顶上,我去找他……”


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林少意扯了缰绳,自顾自地上山。沈光明想阻止他,但那匹马跑得极快,他没跟几步就被丢下了。在路上沉思片刻,沈光明转头悻悻往回走。


    林少意应该也是要在山上吃饭的,他无事可干,那就去做饭吧。


    武林盟主这样的人他可不敢惹。


    江湖人都知道,林少意是有载以来最年轻的一个武林盟主。


    数年前公选武林盟主之时,方大枣正带着沈光明经过正一峰。正一峰是评选歷任武林盟主的地方,山顶上方方正正,是一个极大的平台。当日平台上人极多,两人挤不进去,只能远远看着大会盛况,顺带吃了一顿流水席。


    方大枣说正一峰上的流水席是极有名气的,他不关心谁打败了前任盟主,只关心眼前的蹄髈。沈光明却不一样,他拿着个鸭腿,伸长了脖子去看。


    当时站在平台上接受挑战的是上任盟主,挑战他的是江湖各派推举出来的人才。经过辩论再到比试,最后站在盟主面前的只有三人。林少意辩论时并不特别出色,但比其余只懂蛮斗不知智计的莽汉已好很多。与他同列的那两人跟他武功差不多,按照规程,应当三人比试,胜者再与盟主斗一场。


    小钟才敲响,林少意便赢了。


    他虽年少,却是极罕见的练武奇才,旁人练十年才得的功力,他最多三年便成。当日他一听钟响,一双手掌勐向两侧挥出。


    天生掌蕴含浑厚内力,立时将两位好手分别向两边击出。两位大侠成名已久,自然不甘,正想齐齐围攻,却见林少意双手各抖出一截布条,跳上场中的旗杆顶上,高高举起。他这一手轻功十分厉害,手里的布条却更加可怕。


    身在外围的沈光明和方大枣听到了一声极愤怒的大吼。


    日后方大枣才从别人口中打听出具体内容:林少意手里的布条是从两位大侠袖子拉扯下来的。两种布料虽不相同,但由于其十分罕有,歷年都是上供朝廷的贡品,民间绝无流通。此言一出,两位大侠齐齐色变,武林盟主更是立刻站起,厉声责问。


    然而场中已有不少人明白了林少意的意思:负责运送贡品的队伍必然经过的地界里,就有盟主帮派的辖地。盟主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拿到贡品,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将贡品交给两个大侠。这两位大侠或者是共犯,或者是被盟主买通,来帮他续任此位的。


    之后林少意便以一敌三,大打了一场。据说书人语,那是天地失色,死伤无数。最后林少意先使出天生掌的第二式“盘地”打伤盟主,后以林家剑挑破两位大侠的眼皮,令他们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。盟主意欲反扑,却被天生掌的最后一式“怒海”击晕。


    林少意赢得漂亮,成为新任武林盟主,少意盟也由此而名噪江湖。


    说书人的故事是精彩的,沈光明回忆起来是无趣的。


    因为他没听懂。


    方大枣摸着下巴上的几根鬍鬚说“这人挺坏的”,但沈光明没理解他这评语。方大枣不肯解释,只强调不可乱说。沈光明心中有许多疑惑,之后却因为没想起过,渐渐忘了。


    事情虽忘了,但方大枣说的话还是记得清楚的。


    糙糙做了饭,炒了两大盆青菜,沈光明打算上山找唐鸥,出门后正好见到唐鸥和林少意一同走了下来。


    “和尚关在哪里?”林少意边走边问。


    沈光明心道戏肉来了!他随手抓起一个菜饼跟上去。半途唐鸥回头看到他在啃饼,便伸出一只手。沈光明把饼递过去,他没什么表情地拿过,吃了。


    来到柴房前,林少意不许唐鸥进去。


    “你进去了万一一言不合,把人打死了,我的面子还要不要?”林少意说。


    沈光明:“可以不要。”


    林少意便瞅了他一眼。


    沈光明:“为唐鸥师父、青阳心法传人讨公道,让恶人伏法,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善事,无论出了什么状况,都绝不会损林盟主的面子。”


    林少意这回深深地又瞅了他一眼。


    “你这小厮虽然没规矩……”他说,“但说得很有道理。”


    唐鸥:“他不是小厮,是我朋友。”


    沈光明听到了,勐地转头看唐鸥,非常高兴。


    林少意看看唐鸥,又看看沈光明:“噢。我记下了。但你还是不能进去。”


    最后是沈光明代替唐鸥进了柴房。


    柴房狭小昏暗,堆了几垛柴禾。听到开门的声音,角落里有个人影动了动。是早已醒了多日的性严。


    当日唐鸥将他打晕时落手很重,第二日才醒。被关押的这几天唐鸥不愿过来,只有沈光明偶尔来递水。性严自然是认得他的,借着微光看见沈光明,突然挣扎起来。


    沈光明和林少意一走进柴房,立刻皱起眉头: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房中。


    由于照虚伤势严重,沈光明又只是糙糙包扎,原本柴房的气味就不甚清洁,如今更是沖鼻欲呕。


    “和尚,伤口又流血了?”沈光明一边说话,一边点起蜡烛。


    烛光一起,沈光明便愣了。


    在他点灯的当口林少意已经走到了性严身边察看。满地的血不是照虚的,而是性严的。


    本就干枯的和尚此时似一具干尸,发皱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,身上僧袍松落,脖子上竟是几个赫然大开的血口。他喉头已断,无法发声,看到沈光明和林少意,只能发抖。


    “伤口不整齐。”林少意说,“被咬的?”


    性严抖得更加厉害,鼓胀突出的眼里流下泪水。


    “竟不死?”林少意并无任何同情,扒开他伤口细细察看,突然奇道,“和尚,你的内力都没了?”


    他说了半天,回头见沈光明站着不动,不满道:“过来帮忙。”


    沈光明心里已经知道重创性严又放血的是谁了,但他不知是否应该跟林少意说。


    反倒是林少意笑了笑:“你也知道是谁?用这种残忍法子折磨,又与性严有深仇大恨的,非习大吕功的张子蕴莫属。”


    沈光明奇道:“你也知道?”


    “若不知道,如何担得起武林盟主这个名号?”他平静道,“这个和尚没有用了。张子蕴下手非常狠辣,他将这和尚的血放了大半,又以极寒内力减缓血液流速,令他的痛苦与煎熬尽可能延长。”


    除了今天之外,其余时间唐鸥或自己都必定守在柴房周围,沈光明意识到张子蕴是在跳入小院之后、夺走梨枝之前动的手,不由得背嵴一寒。


    “而且他将性严的罗汉神功全数吸收,又混合了大吕功的寒劲,以两种内力击伤和尚。”林少意说着,将性严的一条胳膊抬起,“筋骨尽碎,他活不成了,只能慢慢死去。被自己的拿手内力所杀,也算死得其所。”


    性严疼得呵呵大喘,林少意随手将他胳膊放下,转身问沈光明:“另一个呢?死了吗?”


    照虚没有死,他甚至十分清醒,一直看着沈光明和林少意在房中活动。


    林少意看着他:“唐鸥的剑越来越快了。伤口很漂亮,没有缺口和摩擦痕迹。”


    照虚静静看他,没有反应。林少意蹲在他面前:“大师,性苦当日让你陪性严过来时,说了什么?”


    “你用罗汉神功封死了伤口血脉,很聪明。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,我就什么都得不到,也对。”林少意道,“但我有太多方法能让你开口,大师你是不会愿意一一尝试的。”


    照虚终于有了动静。他疲倦地开口,声音虚软:“善哉,武林盟主还懂逼供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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