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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个月前 作者: 宁航一
    “费总,您说会在反光的东西上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一个女人的脸?您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吗?恐怕我不是太懂。”我将话题引到正题上。


    “最开始的一次,发生在我二十一岁那年。当时我在读大学,住在学校的宿舍里。那天晚上,我在宿舍的阳台上想一些事情,无意间瞥到了正对着的一块窗玻璃,结果我没有从里面看到本来应该反she出来的自己的影像,而是看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脸!当时我吃了一惊,还没看得清楚,那张脸就转瞬即逝了。那一次,我并没有太在意,认为自己也许只是眼花了,或者是出现了短暂的幻觉。”


    我没有打断他,听他继续说。


    “然而,我怎么也想不到,自那次之后,这种情况就开始屡屡发生。而且几乎都是在晚上。不管是玻璃、镜子、金属、光滑的墙面,甚至是水中的倒影,我都能看到那张恐怖的脸!生活中能反she出影像的东西太多了,几乎无法避免!”


    他说到这里,连我都感到害怕了。想想看,一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,而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,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。
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。我既害怕又无助,身边的亲人、同学、老师,没一个能帮得了我。”


    “您为什么不试着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呢?”我惊嘆于他的承受能力。“你就这么肯定没人能帮上忙?”


    费云涵摇着头说:“这件事太怪异了,没人会相信的,只会让他们认为我精神错乱。”他苦笑一声,“我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教育都示意我必须崇尚科学。别说别人,就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。你知道吗?我一度认为自己真的得了精神病。”


    “那么……”我措着辞。“您后来是怎么排除这种可能性的呢?”


    “首先我冷静下来细想,认为自己没有任何患精神病的可能性。我之前也说了,这种诡异的状况出现得毫无徵兆。我之前并没有受到什么刺激或精神压力。况且我的家族也没有精神病史。”他沉声道,“后来,我有机会到美国和一些欧洲先进国家去的时候,我曾经请精神科专家为我做过精神测试——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我的精神状况十分正常。”


    我深吸一口气。“费总,您记不记得这种状况一共出现过多少次?”


    “无数次。我没有统计过。”


    “您每次看到的都是同一张脸?还是有所不同?”


    “绝对是同一张脸。这张脸我早就已经记熟了。可惜我没学过美术,不然的话我可以准确地画出这个女人的模样。”


    “您能向我描述一下这张脸吗?”


    听了我的这个问题,费云涵身子向后仰了一下,打了个冷噤,脸色变得十分难看。


    我赶紧说:“没关系,费总,如果您不想回忆或描述的话……”


    “不,没有必要回忆。”他绷着脸说,“我对这张脸的熟悉程度,简直超过了自己的脸。你知道,我后来几乎都不怎么敢照镜子了。”他的头仰向上方,吐出口气,像是做了某种决定。“既然我已经来了,当然就要向你描述这张恐怖的脸。”


    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。


    “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,头髮是盘起来的,髮型有些老气。因为我只看见了她的脸,所以衣着只能描述颈子这一部分——她的衣领看起来像是那种旧时穿的棉服。”


    费云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。我发现他没有说最关键的部分,于是提醒道:“费总,您只说了她的髮型和衣着,还没说她的长相呢。”


    费云涵的脸一下白了,眼睛里流露出惊惧的神情。他颤抖的声音让我感到悚然:“她长什么样,那是无所谓的……重要的是,是……”


    我惶惑地望着他:“是什么?”


    费云涵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,终于将这句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:“千秋作家,这是最恐怖的一点……我看到的不是一张普通的脸,而是一张上吊后死去的女人的脸!”


    第三节


    费云涵的这句话令房间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了十度。由此产生的恐惧联想使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。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、汗毛直立。


    “对不起,千秋小姐,吓到你了。”他不安地说。


    “太可怕了……”我捂着嘴说,“这种画面光是想起来就令人头皮发麻。您居然看到过多次?”


    费云涵阴郁地说:“现在你多少了解我的痛苦了吧?我敢说,这种事情如果换到一些心理承受力弱的人身上,恐怕早就吓疯了。”
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我点头道,“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忍受了这么多年。”


    “不,我没有勇气和胆量一直忍受。”他面露愧色。“我选择的是想尽一切办法迴避。从我拥有自己的第一套房子之后,我就尽量避免在房间里布置任何可以反光的东西——地板是仿古的木地板;茶几也是实木的;窗玻璃整天都用窗帘遮着;镜子更是一块都不敢摆——只有採取这些措施,才能使我尽量避免看到那张可怕的脸。”


    我点头表示理解。


    “可惜的是,这些方法会引起某些麻烦。”费云涵苦着脸说,“那就是,我的家人没法理解我的这种‘怪癖’。我的妻子和女儿不止一次地和我沟通,试图获知我这样做的缘由,这令我十分头痛。”


    “那您是怎样应对的呢?”
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办法?总不能告诉她们实话吧?她们根本不会相信,只会要求我去看精神科医师;我也不想吓着她们。”费云涵无奈地摆着头说。“我只有告诉她们,我不喜欢光滑的东西。但后来她们渐渐发现这不是个人喜好的问题,而是近乎偏执的病态。我猜她们一定认为我有某种心理问题。我真是有苦说不出。”


    我违心地安慰他:“费总,也许她们不是这样想的,您多虑了吧?”


    “不,你不知道,近期发生的一件事……非常糟糕。我猜我女儿大概都认为我有神经病了。”他痛心疾首地说,“我女儿从法国旅游回来,给我带了一件精美的礼物——一个givenchy的全金属打火机。我非常高兴,可惜在拆开包装盒,取出打火机的时候……”


    “您又看到那张脸了。”我猜到了,他说“全金属”三个字的时候我就猜到了。


    “是的……当时我全无戒备,将这精緻的小礼物捧在手心仔细端详。突然,我在打火机的金属表面看到了那张可怕的面孔。我一时失控,怪叫了一声,然后将打火机丢出去老远。当时我妻子和女儿都在场,她们惊呆了。随后,我看到女儿眼眶里噙满了泪水,委屈地跑回到自己的房间。我想,我伤了她的心,但我却没法向她解释……真是,糟透了。”他不断地嘆气、摇头,眉毛拧成一个结。


    我同情地望着费云涵。此刻坐在我面前的,不是一个金融界大亨,而是一个伤心的慈父。


    为了让费云涵从悲哀的心绪中走出来,我试着引开话题。“费总,这么多年了,您自己有没有想过,你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?”


    这句话显然问到重点了。费云涵一下把头抬了起来。“千秋作家,这正是我想和你探讨的!”


    他的态度使我明显感觉到,他对这个问题并不是一无所知。这使我十分感兴趣,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一些。“您好像已经发现了些什么,对吗?”


    “不能说是有所发现,只能说是……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。”他歪着头,若有所思,好像在寻找那种感觉。“说出来有些荒唐……”


    我鼓励他。“没关系,您说吧。”这本来就不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。我在心里想。


    好几秒后,他盯着我的眼睛说:“我每次看到那个女人的脸,都有种熟悉的感觉,就好像……我曾经认识她,或者在哪里见过她似的。但又死活都想不起来……”


    “您本来就见过她许多次。”我提醒道。


    “不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他解释道,“我知道,我在各种反光物中看到过她无数次了。但我不是因此而熟悉她的,而是……从一开始就很熟悉。这种感觉十分微妙。这么说吧——有的时候,我会有种强烈的感觉——那个吊死鬼女人好像就是我自己一样!”


    我心中发瘆。“恐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。”


    “我也不明白。”他沮丧地说,“我刚才就说了,这只是一种微妙的、难以解释的感觉。要是我能清楚地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,也就不会如此烦恼、困惑了。”


    办公室里沉寂下来。窗外的天色已经阴暗得如同夜晚了,雨点的声音忽大忽小,还不时夹着一两声闷雷。还好我在费云涵进来之前将灯打开了,否则我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种诡谲的氛围下承受这个可怕的故事。


    良久之后,我问道:“费总,我能知道您告诉我这件事,或者是提供这个素材给我,是什么目的吗?”


    费云涵神色委顿地望着我。“千秋作家,不瞒你说,从出现这种奇异的现象起到现在,已经有二十多年了。我本来都以为自己已经被迫适应了这种怪事。但最近我发现自己承受不了了,我快要被逼疯了。”


    “最近?为什么?”


    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饱受痛苦折磨的那种无尽的悲哀。“以前,我只是偶尔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在反光物中看到那张脸。所以我只需要在夜晚的时候特别注意别靠近反光物就行了。但最近,我在白天也能看到了……”


    他的手缓缓举了起来,指向我旁边巨大的落地窗,眼睛却没有望过去。“事实上,我一直没说出来而已——从走进这间办公室的那一刻起,我就看到窗子上浮现出那张脸了。你可能没注意到,我一直都不敢望向那边。”


    我心中一凛,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虽然什么都没看到,还是感到后背一阵发冷。


    “你看不到的,只有我能看到。”他说。


    我将目光收回来,手指撑着额头,长长地舒着气。片刻过后,我问道:“您说,这种情况是最近才开始变得严重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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